醒來的一瞬間，耳中仿佛有類似白噪音般的聲音轟鳴。Lilith困難地睜開眼，感覺眼皮上似乎壓著千斤重的石頭，壓得她的視野內像是罩了一層紗。四處散落的意識慢慢聚集起來，回到身體的第一個感覺是：好冷。

Lilith艱難地試圖坐起身來，手卻撐在一堆冰上，無處著力，她本能地打了個寒戰，轉頭四望，差點沒嚇得魂飛魄散。視野裏的四壁是黑色的木質，頭頂上是老舊的天花板，爬滿了年代久遠的赭黃色，如果她沒看錯的話，那看起來好像還是中世紀的磚石結構。空氣裏有不知名的木香。她花了一會兒，才弄明白自己好像躺在一只棺材裏。

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有在鋪滿冰塊的棺材裏醒來的這種經歷。她勉強撿起自己的恐慌，立即開始著手從棺材裏爬出去，全身酸痛導致這一行動頗費了些力氣。這酸痛她再熟悉不過了。幾個月前她在解剖臺上醒來時的感覺與現在別無二致。

她似乎已經習慣了這種由死覆生的體驗。從前她因為闌尾炎做過一次手術，醒來後是爸爸坐在床邊握著她的手，眼中的關切不言而喻。這幾個月來她雖然心理已經被鍛煉得強大許多，但醒過來一瞬間，還是不免失落。

在昏迷以前她是有些慶幸的。因為她以為自己再度醒過來時，就意味著還有機會見到他。可是他不在。

她光著腳踩到了地上，石板地面上有些坑坑窪窪，粗糙地硌著她的腳，觸感幹燥寒涼，但至少比棺材裏好多了。她轉頭四望，發現自己在一個陌生的房間裏，準確地說，一間石室，看起來年代久遠，四壁都是大塊黃色磚石築成，角落裏卻擺著精致的燭臺，十八只蠟燭將房間照得燈火通明。

她回過身去，視線落到自己剛剛爬出來的棺材上。棺材是黑色不知名木材制成，棺蓋已不知去向，外壁上雕著繁覆的花紋，裏面鋪滿了白色的冰，黑白對比看起來分外詭異。這場景很讓她想起以前看過的一些奇怪的傳聞，雖然知道不太可能，她還是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腎臟的地方，雖然全身肌肉骨頭酸痛，但這裏貌似不痛。應該還在。

她在原地轉了一圈，發現離門不遠的地方有一個鐵質架子，上面掛了些衣服。說是門，其實只不過是在那面石壁上挖出了個一人多高的洞而已。她這才發現自己似乎是赤著身。房間裏溫度很低，但奇怪的是她並沒有冷到牙齒打顫，只是覺得皮膚微起了些雞皮疙瘩。

不管怎樣，哪怕下一秒門外就有人要殺她，她也不可能裸奔赴死。她立即走過去穿好衣服。黑色的毛呢風衣，緊身鉛筆牛仔褲，一雙小皮靴。竟然意外地合身。衣服上有某種讓她貪戀的味道，穿好衣服以後，那香味仍然環繞著她，像是一個若有若無的擁抱。

她憑借那味道認出了某個人留下的痕跡，嘴角克制不住地勾起來。能在一切都已經結束之後再捕捉到他的痕跡，還是能莫名讓她感到心安。雖然她對於眼下的情況以及他的打算甚至心意一無所知。可是那有什麽要緊呢。

臨走出去之前，她攤開掌心，將註意力集中到自己的指尖上。直到她毫不費力地在那上面綻放出了一枚絢爛的火焰，她才放下心來。她的力量還在，那麽除了他，她就不會怕任何人。

“你沒必要這麽防著我的。”突然有個聲音，在她放下手轉身的瞬間響起來。她絕不會認錯那聲音。

“不……不是，”Lilith有些窘迫地急於解釋，“我只是想確認一下它還在而已。”

“你就算毫無力量也沒關系，只要有我在。”她擡起頭來，正看見Klaus站在門洞外的陰影裏。這似乎是個地窖，暗銀色的光從延伸向上的樓梯頂端斜斜透進來。

“你……”Lilith想到一件重要的事，某根神經像只受驚的小鹿般跳了一下。

“放心，我沒看到。”Klaus的語氣中幾乎是帶著笑意。Lilith楞了一下，突然明白過來，窘得無地自容，連忙轉開目光不敢看他。

“我真的沒看到，是Caroline幫的忙。”Klaus認真地解釋起來。

Lilith明白過來，卻又本能地有些氣憤。她討厭這種無處著力的感覺。

“我們在哪裏？”Lilith不想糾結Caroline怎麽會出現在這裏的問題，決定轉開話題。

“放心，你很安全，”Klaus轉過身去帶路，語氣仍然溫柔，似乎對於她使用的“我們”這個詞很為受用，“我們已經不在島上了。你餓了吧？先吃點東西。”

隨著階梯步步向上，Klaus幾乎是在她面前鋪展開了一幅夢幻般的畫卷。呈現在她眼前的是一座古老的城堡，四壁高遠，拱頂周邊雕刻著繁覆的花紋，天花板上似乎有著油畫的斑斕色彩痕跡，卻因為太高而看不清楚。他們從地窖上方的小廳中走出去，經過一條長長的甬道，進入了一個更加富麗堂皇的廳堂。

明明是在不過短短幾百年歷史的美國，在那一瞬間她卻以為自己穿越到了某個久遠時代的英格蘭鄉下。紅色的厚重天鵝絨簾幕擋住了外面的月光，也將滿室的奢華優雅隔絕於世。在巨大的金色枝形水晶吊燈下，一排整齊幹凈的銀質餐具在桃花心木的巨大長餐桌上閃閃發亮。

她在整塊絢爛厚實的土耳其地毯前止住腳步，仿佛害怕自己會弄臟那樣精致的花紋。這個地方的每一粒灰塵都與她格格不入。在那一瞬間，她絕望而真切地感受到了他們之間的巨大差距。

是啊。他是歷經幾千年歲月的吸血鬼始祖，塵世浮華於他不過如走馬觀花，而她只不過是個漫步人間才二十年不到的小女巫，或者說，大學生。愛情，是需要兩個勢均力敵的。她沒有任何籌碼。

然而他卻像是有心靈感應似的，在她前面停下，轉身過來微微彎腰伸出手，做了一個邀請的手勢。

“我一直很想問，Lilith，為什麽你不怕我，卻怕待在我的地方呢？”他擡起頭來看她，嘴角帶笑，瞳色淡淡的，像是兩顆幽光內斂的虎眼石。

她踟躕。然而他卻堅持地伸著手。

“不用在我面前顧忌什麽。只要跟隨自己的心意就好。這真的不難。”Klaus看她不動，似乎也有些嚴肅起來。

Lilith終於伸出手去，觸到了他的手。奇怪的是，他的手並不如記憶中那麽涼。甚至，還有些微溫。她試圖搞清楚原因，但註意力已經完全被他話中若有似無的深意吸引了。他好像，話中有話。

Klaus微微用力將她拉進那塊奢華的土耳其地毯，Lilith小心翼翼地踩在上面，感覺所有的絨毛在一瞬間擁抱到了她的足底，厚實的觸感讓人心安。

Lilith在椅子上緊張地四處張望。Klaus似乎是去了廚房。這場合太過正式太過奢華，她不由開始回想看過的英劇中那些貴族小姐的禮儀。但發現自己在思考這個問題讓她覺得有些可笑。

“Make yourself at home，dear，”Klaus回來了，跟著他進來的還有烤小牛排的香氣，Lilith被這香氣一激，才開始發現腹中掏心掏肺地餓，“我是說，字面意思。”

Lilith楞住了。她本以為那只是句尋常的客套話。她下意識地感覺到好像有哪裏不對。現在的Klaus，跟最初拿到解藥時的Klaus判若兩人。

蓋子掀開，熱氣和著香氣一齊迫不及待地撲出來。銀色的餐盤上臥著醬黑色的牛排，頂上仍然在滋滋地冒著油，盤子邊緣用作裝飾的西蘭花顯然也是新鮮的，鮮嫩的墨綠色看著格外喜人。Klaus顯然是照顧到了她的飲食習慣，將牛排煎到了七成熟，但風致絲毫不減。

Lilith小心翼翼地切了一小塊放進嘴裏，牛排的鮮嫩勁道混著黑椒的濃香一齊在舌尖炸開，她差點沒把舌頭咬掉。

“你做的？”Lilith幾乎要被嚇著了。她不是沒有吃過Klaus做過的意面，但從未見過這麽正的正餐。也……從未這麽好吃。

“這裏很久沒來了，David一時半會也過不來。”算是間接承認了。

在Klaus的概念裏，很久可能大於等於三百年。Lilith想。

“發生了什麽？Caroline呢？”Lilith終於想起來問他了。

Klaus一楞，似乎沒想到她會重新提起來。“她回Mystic Falls了。”

Lilith不是傻子。Caroline根本就沒有去到島上，更沒有理由跟著Klaus來這裏。多半是Klaus為了避免她尷尬，所以隨便編了個人幫她脫了衣服。但她根本不敢問，也不敢往下想。

“那我……為什麽會在這裏？醒來的時候……又是那樣？”有前面的原因在，Lilith感覺問這問題似乎有些難以啟齒。

“你先吃東西，我會告訴你的。但你首先應該把食物吃完。”Klaus看著她，似乎根本不想談論這個話題，“好吃麽？”

“好吃，”Lilith回答得毫不猶豫，然後在對方顯然因為受到誇獎而心情大好時淡淡問了一句，“你對我完成初擁了？”

Klaus的笑僵在了臉上，似乎在挑選一個適當的表情來應付這個尷尬的場合。

“你果然還是太聰明了。”Lilith從他的語氣裏聽出了如釋重負，“我只是一直還沒想好怎麽告訴你。怕你接受不了。”

“沒關系，”得到了一直糾纏在心的問題的確認，Lilith卻反而平靜得可怕，“我能接受得了。”

“事到如今，我也沒什麽接受不了的了。”她淡淡地笑，雙眼的光華漸漸熄滅，黯如劫灰。她仍然機械地咀嚼著口中原本鮮嫩的肉質，如同在試圖嚼爛一大團又硬又苦的紙。

死一般的沈默。Lilith看著Klaus若無其事地笑，兩眼亮晶晶的，雙手卻不自覺悄悄握緊了刀叉。她手裏的銀質餐刀本來卡在盤子的邊緣，卻由於突然施加壓力而猛地打滑，撞出清脆的一聲響，如裂帛碎玉。

像是暴雨來臨之前郁壓許久的積雨雲，空氣沈悶而寂靜得可怕，終於因為不堪重負而爆發出了第一聲驚雷。被那一聲所驚，Klaus仿佛突然從一個定身咒中解脫，連忙過來強行掰開了她的手，將餐刀放回去，再看她掌心時，虎口處已經被並不鋒利的餐刀勒出了一道紅痕。

她沒有發出任何聲音，眼淚卻連綿不斷地淌下來。沈默地，詭異地，絕望地。這一刻Klaus面對著這樣的她，竟然像個懵懂無知的少年般手足無措，只好雙手圈住她，將她抱在懷裏。小小的身體先是一頓，而後無聲地掙紮起來，他卻不依不饒地抱得更緊。

永遠，永遠地回不去了啊。不可能再重新回到平靜的大學生活，不可能再有跟爸爸安然度過的每一個夏天和冬天，甚至，也不可能再有任何一段平凡而溫馨的愛情。哪怕是想沈默地行走在大街上，將自己隱藏於人群中也完全不可能。她的整個生活，完全毀了。

她腦中一片空白，仿佛業火燃盡後的死灰，只是執拗地掙紮著，仿佛那樣就能掙脫已經加諸於她身上的命運。在兩人長久而沈默的角力裏，她終於敗下陣來，爆發出一聲啜泣，喉嚨裏灌滿嘶啞的哭腔：“為什麽……不殺了我……”

Klaus用力地抱著她，仿佛害怕她隨時會從自己手中消失，然而意識的另一部分卻又提醒著他，讓他不敢太過用力。沒有任何詞句到達他的腦海，他亦無意為自己解釋或辯駁，他只是低下頭去，不斷地吻著她的頭發，喃喃低語。

“我會一直陪你保護你，別害怕……親愛的，不要害怕好嗎……不要害怕我，不要恨我……”

為什麽不殺了你。因為我不想你死，我想帶你走遍這個世界的每一個角落，帶你去做所有你想做的事，實現你所有想得到的，想不到的願望。我不再殺人，不再爭權奪利，不再仇視人類。我願意像一個普通人那樣生活，給你一個普通人能給你的一切。只要你願意，我不要什麽混血大軍，我的力量只用來保護你，因為懂我的人，有你一個就夠。

因為我愛你。

可是愛，就是想觸碰卻又收回手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 大四還有期中考試真是醉了啊，終於存活確認，這一章又寫得我心塞塞。

不出意外下一章開始甜~終於要挑明了還有點小激動呢，大家不妨猜一猜是誰先表白？

今天盡量兩更，如果今天沒來得及更明天也會更的，就當給自己的生日禮物了~謝謝大家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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